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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远方是谁的家乡



2015年的夏天,我搬到了北京东三环外的一处新住所。

80年代建成的小区楼道已经破败,但内部被重新改造、装修后,仍旧明亮洁净,让人心情舒畅。7楼的窗外,是高大的杨树和时而传来的鸟叫声,深夜会有大型货车呼啸而过,提醒着在这个生生不息的城市,有人和我一样醒着。

在这个城市的第8年,对于找房子、搬家这件事,我的心态逐渐从害怕和抵触变成了充满好奇与热情。究其原因,大概是来自于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某种虚幻的满足感,和借此机会更加深入地了解这座城市的趣味感。找房过程持续了一个月,从东城到朝阳,大大小小的平方、楼房看了十几家,过程辛苦而曲折,但也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集中地接触到了散落在这座城市不同角落的,形形色色的人,闲时想起,五味杂陈。

看房工程始于南锣鼓巷附近胡同里一栋二层的自建房。房东是老北京,夫妻俩不用工作,守着这上下两层二十间“单身公寓”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租客大都是散漫的文艺工作者,和希望体验胡同生活的外国人。房东说,之前住在这一间的,是个英国姑娘,没事总是去后海酒吧街晃悠。然后认识了在酒吧驻场的西安小伙,两人一起回了西安。“都是路过”送我出门的时候,他说,“北京也不是你们的终点,你也不知道哪天会遇到什么人就走了,你说是不是?”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一时间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回答,只好怔在原地,直到他走远。

第三套房源地处东四一代的胡同深处。电话那头的房主阿姨热情地介绍:“这房子是我给儿子结婚用的,装的特别好,家具都是新的。”但在我走过七拐八弯的胡同深处,终于找到红色的门脸时,已经没有了热情。因为阿姨已经好心地等在门口,还是进去看了一眼。

如她所说,出租的屋子不大,但装修很用心,家具也是讲究的。阿姨再次介绍道:“这房子是给儿子结婚用的,我自己都不舍得住,就想租给一个爱干净的小姑娘,也能跟我做个伴。”我问:“那您儿子回来是不是还得住这里吗?”阿姨的眼神突然黯了下来:“他在美国,一年回来一次,回来也不住这。”

因为胡同深处的安全问题,我还是放弃了这间地理位置还不错的单间,但阿姨的眼神总是让我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的父母。

在两周找房未果之后,终于退而求其次,不太情愿地开始接触中介。带我看房的经纪人是个好看的姑娘,92年,河北人,说话干脆利落。但出了地铁先来接我的是她的男同事。男同事将我送到房源所在地,而后对我的经纪人一路叮咛,到回去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呀?”姑娘不语,继而和我一起在傍晚的东三环上大笑。但笑声落下,她抬眼看了看远处地夕阳,说:“在北京这种城市,好像喜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你说对吗?”

第八套,是这次看房经历中最难忘的一次。房子所在的,是寸土寸金的东三环,老旧的筒子楼单元入口几乎要被门口巨大的杨树全部遮住,时值傍晚,我们从昏黄的夕阳里走进昏黄的楼道间,破败的墙面和陈腐的霉味猝不及防散了过来。我刚要说话,就看见从楼上下来一位花臂、平头、手拿黑色小包的大哥,好像九十年代港片里的人物,叼着烟沉默地经过。我还没缓过神来,房东便回头问:“还看吗?”其实我内心已经放弃了,但又一次因为好奇,回答他:“看呗,来都来了。”

站在二楼的走廊口,面前是一条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狭长的走廊。仍旧是昏暗的灯光,只是比起一楼,走廊两侧布满了高矮不等的柜子、旧电视和纸箱。穿过的时候,我生怕碰到他们就会悉悉索索地全部掉下来。

几乎快要走到底,房东才伸手拿出钥匙来。门打开,是一间十平米的屋子,白炽灯下我们四目相对,面色惨淡。屋里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待清理的冰箱。房主说,原来在这住的是一对小夫妻,今年刚生了孩子,所以搬走了。至今想起那个昏黄的楼道和惨白的白炽灯光仍旧心有余悸,那一对夫妇搬去哪里我和房东都不知道。他们就好像这座城市的一滴汗,被静静地蒸发在了夏天的夜里。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墙之隔的CBD和车窗外高速路旁辉煌的霄云路8号,忍不住第一千次问自己:“所以,这到底是怎样一座城市?”

这是一座在急速发展中被撕裂的城市,最古旧和最新鲜并存,时而光怪陆离,时而温情脉脉。在每一个日落的黄昏,都有人离开,有人到来,带着对平庸的不甘,对未知的好奇,对未来的幻想和对自己的期许。于是,“寻找”成了飘荡在这个城市上空的永恒的主题。对自我的拷问,对爱情的追求和对成功的渴望让我们每天在这里忙碌着。忙碌的另一边,是在我们看起来不那么重要和必要的俗世烟火,譬如房子、车子、婚姻、家庭,种种在世俗价值观里可以代表“人生赢家”的标签。

甚至还有亲情。远在千里之外的,是用前半生给了我们一切的双亲,但我们用离开,用“发展”将他们对儿女的所有设想被拦腰截断,他们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如果真的要说错,那也许只因为这是个错乱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如果每一代人都无法避免要被打上时代和社会的标签,那么对于我们与父母所经历的这个时代,它的关键词应该是“撕裂与断代”。

PS:写下这篇文章的当天,正值父亲节,因为工作忙碌,加之搬家劳顿,这个父亲节,我没能和父亲一起庆祝。

想起姬中宪在最近的作品《父母在,不远游》中引用了孔子说过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并解释说:后半句“游必有方”的意思是——如果子女一定要远游,也要有一个明确的、让父母放心的去处。可是,这恰恰是一个“无方”的年代,青年人漂泊异乡,身心无处寄放,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家。


是的,这是一个“无方”的年代,大多数人放弃对远方的遥望安守在传统而平淡的生活中;一些多情的旅人,把异乡当做了家乡;但少数一些人,也许终其一生都将漂泊在无尽的他乡,直到找到安放内心的土壤。

无论我们会分道扬镳,或是殊途同归,如果分离和思念都是无法避免的,如果这个时代和社会造就了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和阵痛,至少尽一己之力,在有空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家,让他们知道你过的还不错。


个人公众号已开通:Missye_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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